把膝蓋扔在可可西裡的人

張多鈞 姚 斌

2020年08月25日10:35  來源:青海日報
 

可可西裡太陽湖。本報記者 張多鈞 姚斌 攝

拉巴才仁的摯愛。資料圖片

藏羚羊守望者的精神家園。資料圖片

  5月21日,三江源國家公園長江源園區可可西裡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尕瑪才旦推薦了一名採訪對象,叫拉巴才仁。

  當天都在採訪可可西裡巡山隊其他隊員,遲遲沒等到拉巴才仁。最后採訪郭雪虎結束后,差不多快要下班了,郭雪虎為我們聯系了拉巴才仁,得知拉巴才仁正陪妻子在醫院打點滴,便決定去醫院見一下拉巴才仁。

  在可可西裡管理處樓下的蔬菜水果店,我們買了點山竹、蘋果、葡萄等,郭雪虎帶著我們去了醫院。在醫院見到拉巴才仁時,他正在大夫辦公室詢問妻子的情況是否好轉,得知記者要採訪,大夫搶先打開了話匣子。

  “這些人是真了不起,為了可可西裡付出太多了。尤其是他,當時受傷到醫院,我問他膝蓋去哪裡了,他卻很輕鬆和我說,扔在可可西裡了。”大夫拍著拉巴才仁的肩膀,從交談中能感覺到他們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

  這位大夫叫韓梅,年齡在60歲上下,以前是格爾木市人民醫院的醫生,退休后返聘到一家私人醫院,她之所以對可可西裡如此了解,和巡山隊員如此熟絡,因為她是可可西裡最早的志願者,從索南達杰那時候開始,一直關注和支持著可可西裡。

  上樓后,沒過幾分鐘,拉巴才仁的妻子已經打完了點滴,我們讓拉巴才仁先把妻子送回去休息,再找個地方採訪。拉巴才仁說,他家就在管理處的院子裡,等他把妻子送回去,就在管理處辦公室聊。

  下樓后,拉巴才仁和郭雪虎特地到韓梅的辦公室道別,韓梅將我們一行人送出了醫院的大門,臨別時,韓梅分別和拉巴才仁與郭雪虎碰了一下額頭。

  今年49歲的拉巴才仁,以前是“野牦牛隊”隊員,也是目前可可西裡管理處為數不多的“野牦牛隊”隊員之一。1989年,拉巴才仁參軍入伍,在玉樹軍分區獨立騎兵連服役。1994年初,索南達杰犧牲后,玉樹軍分區舉行追悼會,拉巴才仁參加,對索南達杰有了認識,對索南達杰所從事的保護可可西裡有了一定了解。

  1994年12月,拉巴才仁復員,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去可可西裡,繼續索書記未竟的事業。1995年5月,拉巴才仁跟著扎巴多杰從玉樹州出發,前往治多縣。再從治多縣前往不凍泉,走了整整兩天才到,當時正遇上藏羚羊遷徙,拉巴才仁一行80多個人,搭了十幾頂帳篷,守在青藏線旁,守護藏羚羊遷徙。

  之后就是拉巴才仁第一次進入可可西裡,太陽湖邊高反流鼻血,有一段5公裡的路,整整走了7天,巡山隊員習慣將這段路稱為“爛泥灘鬼門關”。巡山的日子還在繼續,每次進山都是一個多月,前妻終於忍受不了這種聚少離多的日子,還有丈夫進山后提心吊膽的生活,給拉巴才仁下了最后的通牒,“要麼回玉樹州,要麼離婚。”

  拉巴才仁已經愛上了可可西裡,可可西裡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舍不得離開這片曾經流汗流淚流血的地方。就在孩子半歲的時候,他和前妻離婚了,孩子由前妻撫養。

  后來,可可西裡管理局成立,“野牦牛隊”解散。昔日“野牦牛隊”的隊員共有3人繼續留在可可西裡管理局,拉巴才仁就是其中之一。

  2005年5月,正值藏羚羊遷徙。省林業廳和可可西裡管理局聯合進行動物普查,拉巴才仁開著牽引車從格爾木出發,前往索南達杰保護站。當天下著雨夾雪,牽引車行駛至西大灘,與迎面而來的一輛大卡車相撞,拉巴才仁當時就暈了過去。等醒來時發現,左腿已經血肉模糊,骨頭穿過肉裸露在外面,看著腿上有一小塊骨頭,還連著一點點肉,快要掉下來了,拉巴才仁索性將那塊骨頭揪下來,隨手扔到了路旁。

  拉巴才仁扔掉的這一小塊骨頭,正是他的膝蓋,后來在醫院見到韓梅,拉巴才仁才恍然大悟,韓梅當時說,你沒事扔那塊骨頭干嘛,接上去還能長好。

  這場車禍,拉巴才仁從左腳腳趾到左邊胯骨,全部粉碎性骨折。從2005年開始,拉巴才仁一直在做手術治療,到2009年,總共做了9次大手術,小手術就更不計其數,直到2018年春節時,拉巴才仁還在醫院做手術,從左耳耳垂下取掉了一塊瓜子大小的玻璃碎塊,從左肩膀上取出了一塊已經長在肉裡的布條。

  採訪現場,拉巴才仁將左腳的鞋脫了,指著腳中指說:“這個指頭也已經殘了。”拉巴才仁繼續將褲腿卷了上去,我們看到一條筷子寬的刀疤,從腳踝一直延伸了上去。拉巴才仁接著解開了褲腰帶,將左半邊褲子推了下去,記者看到,左邊胯骨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疤,看著就讓人有疼痛感。拉巴才仁說:“左邊的這部分骨盆,全部都是鋼板。”

  2010年玉樹地震時,拉巴才仁還沒有完全康復,當時大批傷員運送到格爾木市各大醫院,他當了志願者,拄著拐杖,奔波在各個醫院,當翻譯,拿出自己微不足道的工資,為傷員購買生活用品。

  不得不說,拉巴才仁是可可西裡的無名英雄,但是他的身份問題長時間是臨時工,每個月拿著難以養家的微薄工資。直到2011年,時任可可西裡管理局局長才旦周,爭取了2個事業單位的名額,為拉巴才仁解決了身份問題。

  如今,拉巴才仁每個月將近1萬元的工資,還辦理了殘疾証。身體不太好的妻子在管理處當保潔員,每個月有2600元的工資。女兒在西寧私立高中就讀,每年3萬元的學費,今年參加了高考。

  那場車禍過后,拉巴才仁身體留下后遺症,隨著年齡增長,想要再進入可可西裡巡山已經很困難了。2017年冬天,拉巴才仁主動要求再進一趟可可西裡,當時7名巡山隊員,從二道溝進入。7天時間,拉巴才仁每天都背著巡山隊員吃止痛藥,尤其是遇上下雪天氣,左腳到左邊胯骨,疼得要命,吃止痛藥都不起作用。

  那次進入可可西裡,或許是拉巴才仁這輩子最后一次進入可可西裡巡山。拉巴才仁說,那次進入可可西裡和第一次進入可可西裡相比,記憶不一樣,隻想再多看一眼可可西裡。

  我不禁想,如果當年拉巴才仁復員后留在玉樹州,或者不選擇復員,一直留在騎兵連,現在說不定已經是一個小“官”,而他卻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對於這條路上遇到的坎坷和境遇,拉巴才仁並不覺得后悔。

  拉巴才仁說,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從不后悔。拉巴才仁的人生中,沒有后悔兩個字,即便是將膝蓋扔在可可西裡。在和拉巴才仁交談時,他總是笑嘻嘻的,從不抱怨工作生活的不如意,反而為能到可可西裡工作感到自豪。

(責編:陳明菊、楊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