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 古羌人的前世今生

2020年04月24日10:05  來源:青海日報
 

羌人故地——大通河流域

羌人故地——今日西寧

羌人制陶雕塑

羌人故地——門源川

彩陶舞蹈紋盆

柳灣彩陶

沈家遺址

隋煬帝親征吐谷渾雕塑

大禹治水雕塑(王尚年 攝)

  說起青海,有一首唐詩這般描述:“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首詩的基調悲壯蒼涼,道出西部游牧文明與中原農耕文明的文化碰撞,又體現出青海在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結合部的重要性。

  1949年9月5日青海解放,這片擁有72萬平方公裡的廣袤高原不但獲得了新生,而且融入與祖國同發展、同進步、同命運的時代步伐中。那麼,作為歷史上多民族聚居的地方,曾經生活在青海的古羌人,其蹤跡何如?其后代何在?

  根據考古發掘,大約2至3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就有先民生活在青海這片廣袤的高地,當時的青海高原氣候溫暖濕潤,草原茂盛,食草動物成為先民狩獵的主要來源。后來,隨著氣候環境的惡化,青海先民根據不同的地理位置特點,採取了適合自然生存法則的宜耕宜牧或農牧兼顧、各有側重的生活方式,但重點還是以游牧生活為主,他們不斷適應高原殘酷的自然環境,頑強不息地生存了下來。

  羌人是最早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土著居民,其主要分布地點在今天的青海、甘肅、新疆等西部地區,重點活動區域在青海河湟地區,以水為居,繁衍生息。

  青海的原住民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明,推進了中華民族的歷史發展,今天在青海考古發掘的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卡約文化、辛店文化等人類文化遺址,已被確認為與古羌人有著密切關系而得到考古學界的普遍認可,由此說明,青海古羌人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佔據著重要地位。另外,先秦時期我國古籍對居住在青藏高原的古羌人以“西戎”、“戎狄”、“西夷”、“西羌”等稱呼,體現出西部羌人與中華民族融合發展的密切關系。

  盡管青海是古羌人的聚居地,但對多數青海人來說,古羌人仍然是一個神秘的話題,存在著許多不解之謎。

  我國南北朝時期的史學家范曄(公元398-445)所著《后漢書·西羌傳》記載,商、周、秦、漢時期,羌人在青海等西部地區分布很普遍。中國人非常講究葉落歸根,稱自己是炎黃子孫,中華文明史上,伏羲、炎帝、烈山氏、共工氏、四岳氏、金田氏、大禹等都是古羌人,以炎帝為代表的羌人部落和以黃帝為代表的華夏部落,在推動歷史發展中,融合組成漢族先民華夏族。

  先秦之前,我國歷史上是沒有民族劃分這一概念的。春秋戰國時期,由於諸侯國眾多,對人的來源區別以所在國相稱,如秦國人稱秦人,魏國人稱魏人,齊國人稱齊人等,以此類推。公元前206年,起兵於江蘇沛縣的劉邦建立西漢王朝(史稱前漢),成為自秦始皇統一中國后的第二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其國力強盛,延續400多年,幅員遼闊,史稱大漢,因劉邦在推翻秦帝國后曾被封為漢王,地點在今天的陝西省漢中一帶,故稱國號為漢,居民為漢人,軍隊為漢兵,因影響深遠,其居民后來演變為漢族,成為中華民族的主體民族。眾所周知,漢族是中國古代多民族在長期發展融合中形成的,不是單一的純民族。

  再說古羌人。羌人在游牧生活中對羊很崇敬,因為羊是羌人養殖和維持生活的主要畜種,羌人部落以羊為圖騰,“羌”字就是由羊的象形文字轉化而來的,羌也是“牧羊人”的意思。但是,商朝時期羌人與商朝之間存在著激烈的軍事斗爭,我國3500年多前的甲骨文已出現了“羌”、“羌方”、“師伐羌”、“眾人伐羌”的文字記錄,如商王武丁的王后婦好率領13000人的軍隊征伐羌人取得大勝的史實已從甲骨文中得到考証,特別是婦好已成為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第一位女將領,由此可証明,至少在商朝時期羌人與華夏族之間的沖突從未停止過。另外,商周以來西部羌人在長期的大遷徙中,向我國東南出擊,尤以向西南氣候溫暖地區的發展較為突出,時至今日,我國西南地區的四川、貴州、雲南等省區中,彝族、納西等十多個少數民族和緬甸聯邦共和國的緬族、克欽族等大部分民族,都是我國西部羌人的后裔。位於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二十多萬羌族同胞,始終不渝地認定青海古羌人為他們的祖先,青海是他們的故鄉,對青海人特別和藹可親。

  中國歷史上,古羌人是在青藏高原分布很普遍的民族之一,我國古代昆侖神話傳說中的西王母,其實是母系社會中青海羌人與自然斗爭的美好演繹,西王母是羌人的部落首領,她與周穆王會盟的事跡在我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甚至在民間演化為兩人相互傾慕的故事,體現了青海古羌人與我國周王朝的緊密關系。另外,流傳於河湟地區的羌人無弋爰劍,是當時秦國向西部拓土時俘獲的奴隸,后逃脫秦兵追捕,逃入一山洞,秦兵放火焚燒以為其死,羌人發現他還活著,被稱為神人,后來受到青海河湟地區羌人的擁戴而成為首領,在青海歷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

  漢朝以來,中國出現400多年相對穩定的局面,這期間,青海羌人在發展中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四個部落,人數在十幾萬至幾萬人之間不等,人數在萬人至幾千人的小部落很多,主要居住於河湟流域的西寧(古時稱湟中)、海東平安、樂都、大通河流域的門源盆地、黃河上游的貴德等地區,氣候宜人的平安地區,是羌人活躍的核心地區,如公元前60年,西漢王朝在今平安區設安夷縣,轄地包含了今天的西寧、互助、湟中等地,說明羌人與漢族和諧相處的普遍現象。

  公元前121年,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三次大規模擊破匈奴,佔領今甘肅省河西地區,打通西域通道。西漢王朝在此設置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納入西漢統治版圖,開始大量移民,經營河西走廊。同時,霍去病率漢軍從河西地區經扁都口進入門源盆地,過達坂山抵達河湟地區,筑西平亭(西寧)駐守。公元前111年,漢將軍李息、徐自為進軍河湟擊敗羌人起義,西漢王朝為安撫羌人和管理河湟地區,設立“護羌校尉”一職(與郡相當),管理青海羌人事務,主要安置羌人的生產生活,民事糾紛,保障經濟、軍事交通等事務。公元前61年,76歲的西漢后將軍趙充國率6萬漢軍平息河湟羌人判亂后,實行屯田,在宜居宜田的平坦地區,大力開墾土地,興修水利灌溉設施,並從中原地區招募引進先進耕作農具和遷徙農民,率領羌漢人民發展農業生產,促進了青海農業發展,貢獻巨大。這是漢民族首次進入青海的記載。

  公元四世紀初,來自我國東北一帶的鮮卑人進入青海南部高原,建立了一個南北寬上千裡、東西長幾千裡的草原王國吐谷渾。這一時期,青海羌人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迫使羌人的黨項羌部落一部分融入吐谷渾,不願寄人籬下的黨項羌遠走他鄉,繼續遷徙,其中的黨項人拓跋部落漫無目的地到達青藏高原東南部青海、甘肅、四川交界處一個叫河曲的地方安置下來,當成他們的棲身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他們多麼希望永遠平靜地生活下去,不要讓外族再來打擾他們。但是,這裡不是世外桃源。公元七世紀,西藏高原上的吐蕃強盛起來,不斷向青海滲透發展,於公元663年消滅立國350余年的吐谷渾王國,鮮卑人沒落,其居民大部分轉入吐蕃勢力范圍。618年,唐朝建立,經歷四百余年分裂與動亂的中國,終於迎來了一個統一的王朝,大唐帝國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登上了歷史舞台。這一時期吐蕃的發展很強盛,為確保西部特別是青海地區穩定,唐王朝採取了和親政策,王室文成公主經青海日月山遠嫁西藏,具有鮮卑人血統的唐太宗李世民為緩和民族矛盾,提出了“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依朕如父母”的華夏各民族一律平等發展的民族政策,民族部落首領歸順唐朝后,可由政府任命為都督或太守等地方長官,負責治理本民族事務,這類似於今天的民族自治區政府主席,從而增強了與各民族之間的融合發展。

  吐谷渾被吐蕃滅亡后,原有的各政權相互牽制平衡機制被打亂,黨項人順應歷史潮流心向唐朝,公元638年,黨項族首領拓拔赤辭率領族人歸屬唐朝,被唐太宗李世民任命為都督,賜予國姓李姓。后來,黃巢農民起義軍佔領唐朝首都長安,黨項人幫助唐王朝重新奪回長安,加之受到吐蕃政權的不斷打擊,生存危機堪憂,唐政府隻好允許黨項人遷徙進入黃土高原的甘肅慶陽及寧夏和陝北一帶,開始男耕女織、相對安逸的農耕生活。公元960年,宋朝建立后,黨項人繼續向寧夏平原發展。公元1032年,黨項人杰出的首領李元昊在銀川一帶建立西夏國,領土包含寧夏、甘肅西北部的武威、張掖、酒泉、陝西和內蒙古的西北部、青海的東北部等地區,面積達80多萬平方公裡,人口200多萬。執政者不斷吸收漢文化精華,政權管理完全按照漢族的體制運行,創立了獨一無二、與漢字有所不同的西夏文字,被稱為第二漢字,修筑了都城和皇宮,設置教育機構,傳授西夏文,通過改變剃發形式和設計民族服裝,以黨項人為主的西夏國發展到了歷史的全盛時期。

  魏晉時期,羌人參與五胡亂華,唐宋時期,青海地區的羌人始終處於與匈奴、鮮卑、吐蕃、蒙古、漢等民族沖突交融的境況中,黨項人不斷地融入到以上民族中,公元1227年,黨項人建立的西夏王國被興起於蒙古高原的成吉思汗軍隊所滅亡,其后裔為躲避殺掠,顛沛流離逃入四川省康定一帶,形成與藏族不同的木雅藏族人,居住用石板筑成的碉樓房屋,其他黨項人融入到各民族中。居住在今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羌族人人數眾多,比較集中,是純正的青海古羌人一支,與西夏滅亡后的黨項人無關。另外,由於歷史上鮮卑、匈奴、吐蕃等少數民族遷徙進入青海縱橫馳騁,西部羌人的流動性很大,有些文獻也把鮮卑人歸類為羌人的一支,認為他們在上古時期源出同族。

  值得一提的是,據《史記》等古籍記載,匈奴是我國夏朝時期大禹的族人,與漢族同為一族,公元前1600年夏王朝滅亡后,最后一任君主夏桀的后裔逃到中國北方一帶,與漢族分道揚鑣,過上游牧生活成為匈奴族。漢代時,匈奴人經過漢武帝的軍事打擊,一部分敗走歐洲融入當地人,一部分在三國期間被曹操遷入河南、山西一帶,與漢族雜居,隋唐時期匈奴人已基本消失。如此來看,匈奴是大禹的族人,與漢族同出一源,而大禹出自羌人,羌人與鮮卑人源遠流長,各民族最終走上了民族大融合的結局。

  在中國歷史上,西部地區情況繁雜,部落眾多,很難一一歸類。但是羌人作為青海高原古老的民族,這一點毋庸置疑,在唐朝初吐蕃興起時,隨著吐蕃勢力波及青海,遺留在青海的羌人被吐蕃同化,成為藏族的一部分。

  1974年3月,正是青海東部農業區的農忙季節,在河湟地區的羌人故地青海省樂都縣高廟公社柳灣生產隊,當地社員在半山坡上挖渠引水灌溉時,挖出了一個震驚世界的古文化遺址——柳灣。當時出土的多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陶罐,時間為距今4600年至3600年之間,包含了馬家窯文化半山類型、齊家文化、辛店文化至青銅文化等類型,歷史跨度為我國夏朝到商朝初期階段,柳灣彩陶的制陶燒制工藝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從而贏得中國“彩陶之鄉”的美名,引起世界矚目。其高超技藝毫不遜色於秦始皇兵馬俑,且比兵馬俑還早2000年。

  令人叫絕的是,秦始皇兵馬俑也發現於1974年3月,也是當地農民在打井取水時發現的。歷史就是這樣巧合——青海柳灣彩陶與陝西臨潼兵馬俑在同一時間橫空出世,難道他們之間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時空溝通嗎?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制作柳灣彩陶的先民到底是哪個先民?沒有交待,根據筆者查閱文獻資料,結合青海人類發展蹤跡和長期積累的歷史知識,加之參觀位於西寧市城北區的沈那古羌人遺址及發掘出的陶罐等文物,認為柳灣彩陶與沈那遺址時間銜接,兩者之間位於湟水流域,距離不遠,陶罐制作工藝接近,屬於一脈相承的文化,也是先進的青海古羌人制作的。因為,從青海柳灣發現的1700多座墓葬、3.5萬多件彩陶的數量來看,這個彩陶制作基地人數眾多,分工明確,如果沒有農耕文明的糧食支承,是很難維持下去的,從柳灣彩陶的工藝來看,說明青海古羌人與中原文明有著緊密的文化交流。我國文獻記載的“禹興於西羌”,禹是我國夏朝奴隸制國家的開創者,大禹治水時帶領青海古羌人遷徙進入中原地區是不可爭議的事實,如果沒有彼此之間的文明融合,柳灣彩陶先民是很難制作出如此高水平的彩陶工藝品的。所以,單從河湟谷地4000年前的柳灣彩陶和沈那遺址的文物不難看出,青海古羌人具有高度的文明程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披頭散發、袒胸露腹、腰裹獸皮、手持木棍、茹毛如血的原始人,而從陶罐上那些精美的繪畫符號和亮麗的色彩,足以說明他們對生活充滿了美好的理想和追求。

  綜上所述,公元313年前后,鮮卑人進入青海,佔領羌人故地建立吐谷渾國后,羌人已基本退出青海,其后歸附唐朝得以生存發展。609年,隋煬帝親征青海擊敗吐谷渾國使其國力衰退,663年,西藏吐蕃最終滅亡吐谷渾國﹔九世紀吐蕃衰落,宋及遼時期西羌后裔黨項人利用兩國相互牽制機遇,於1032年建立西夏國至1227年亡國,自此我國古籍中已無羌人政治活動記載。

  遙遠的青海古羌人,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古代先民。歷史發展到當代,他們雖然融入了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但傳承下來的那種在高原艱苦的環境中順應自然、改造自然和與日月爭輝的不屈精神,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今天,在我們的生活中,青海古羌人遺留下來的生活痕跡無處不在,青海方言、農村火炕、牧民的牦牛毛帳篷、手抓羊肉、熬飯、土火鍋等飲食文化都有青海古羌人的遺風。另外,青海喇家遺址出土的4000年前的面條,不但是中華第一碗面條,也是世界第一碗面條﹔大家知道,當今的廣場舞特別是青海鍋庄舞已成為時尚,可以說廣場舞和鍋庄舞的故鄉在青海,因為1973年在大通上孫家寨出土了一件5000年前的國寶級文物“彩陶舞蹈紋盆”,現收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盆內一圈五人一組的歡快舞蹈人物,是古羌人對當時生活狀況的最好描摹,那種舞蹈形式,難道不是今天鍋庄舞的體現嗎?特別是青海牦牛、藏系羊、浩門馬等優良畜種,都是羌人在遠古時代狩獵生活中馴化而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責編:馬建輝、楊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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