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的“卓果”

咸文静 张多钧 孙海玲

2020年05月18日09:29  来源:青海日报
 

艺术团的年轻演员正在表演卓果。

多贡正在表演卓果。青海日报记者 乔延昌 摄

  多贡在一群年轻人中跳了起来。甩手、抬脚、转身……随着舞步的变化,头上那顶深咖色的礼帽在人群中若隐若现。黑色的呢子大衣裹在身上,抬起胳膊时有些吃力。运动鞋显然也不太适应这个场合,跺脚时,远不及皮靴来得顿挫有力。

  当然,这并非一场刻意安排的演出。

  那天,外出买菜的多贡在路过儿子周才工作的艺术团时,突发奇想地“串”了进去。此时,宽敞明亮的排练室里,周才正带着演员进行训练。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流刚刚学会的那几个舞步,神情专注的多贡一时兴起,也对着儿子比划起来。

  几个喜欢热闹的小伙子见状立马热情地邀请他跳上一段。听到这话,多贡的眼中闪过一抹色彩。

  “金色的北京,出来了金色的太阳!”

  清了清嗓,老人即兴唱了起来。伴随着高昂的旋律,舞姿奔放似雄鹰展翅、骏马驰骋。所有人都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几秒钟之前,人们看到的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但在此时,他却开始散发出光芒。

  独唱渐渐变成了合唱,大家打着拍子高声应和起来。一曲跳罢,所有人都意犹未尽。

  “卓果!”“卓果!”“卓果!”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中,多贡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一

  那是1998年。工作20多年的多贡被调到了扎陵湖乡。当时乡镇的条件不比县城,特别是因为没有通电,晚饭后的那段时光,总是显得漫长而又无趣。

  “要不一起跳段卓果吧?”

  熟悉环境后,吃罢晚饭,爱唱爱跳的多贡就叫上相熟的几个人跳起舞来。没过几天,周边听到动静的一些年轻人便加入进来,“舞蹈队”由开始的三四人发展到数十人。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多贡和同伴们索性有了一套自己的活动方式。天气好时,便在草原上即兴起舞;遇到雨雪天气,大家在库房里点起众筹买来的蜡烛,边唱边跳。时间久了,带头人多贡的名气不胫而走,哪怕是下乡时,也经常有牧民向他讨教卓果的动作,让他带着大家来上一段。

  事实上,卓果并非多贡的个人创作。

  1952年,多贡出生在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玛查理镇尕拉村一个普通的牧民人家。由于兄弟姐妹众多,家里的日子并不富裕。生活的拮据并没有改变他父母开朗乐观的性格,哪怕在劳动时,多贡也经常能听到他们的歌声。

  “六七十年代经常有干部下乡,熟悉起来后,他们便住在我们家里。”多贡十三四岁的时候,一位与他父亲相交多年的撒拉族干部给家里送来了一台收音机。这个新鲜玩意让多贡爱不释手。特别是播放的一些歌曲让他十分着迷。等到熟悉旋律后,他开始重新创作歌词,把毛主席语录中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话改编进去,并配合一些舞蹈动作表演出来。

  那几年,当地的牧民群众虽然依旧以放牧为生,但是生活水平跟过去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亲身经历并且亲眼目睹这种种变化的多贡和家人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对党的感恩之情。受多贡的启发,家人也纷纷加入创作,并将这份感情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为了便于记忆,歌词往往简单而又重复,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真情实感的流露。三四个标志性动作融合在一起,搭配简短的歌词,大家聚在一起边唱边跳。慢慢地,这种歌舞便自成一派。由于是男子群舞,索性起名为“卓果”。后来,在当地每年的牧民运动会上,各乡镇开始渐渐有了卓果比赛。

  卓果渐渐迎来了发展的巅峰。

  二

  在扎陵湖乡工作五年后,多贡调到花石峡镇。之后没多久,因为妻子突然患病瘫痪在床,几个儿女都在上学无人照料,他便提前退休了。

  就像多贡需要独自承担家庭的重担一样,在草原上风靡一时的卓果也不免遇到衰败的苦闷。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饱含热爱与感恩的传统舞蹈日益显得老气横秋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随着时间的推移,流传下来的舞蹈动作渐渐跟原版有些不同,或者说更加复杂。同时,在其他一些舞蹈兴起后,卓果的地位渐渐被取代。”2014年左右,玛多县文化部门开始将卓果作为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调查,但进展并不顺利。虽然有人知其然,但很少有人知其所以然。

  直到找到多贡后,这段往事才重新回归到大众的视野里。而能完整演绎这段传统舞蹈的人,也只剩两三个人而已。

  三

  台下人头攒动,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不乏上了岁数的人。熟悉的旋律响起,观众中渐渐有人跟着跳了起来。

  这样老少皆有的演出现场,周才已经习以为常。出生于1990年的他从小就听父亲无数次地回忆过卓果所经历的黄金时代。作为玛多县黄河源民间艺术团的团长,于公于私,他都想尽自己所能,让卓果重新“跳起来”。

  艺术团是周才推广传统文化的最新阵地,“每次演出都是一个机会,让大家重新认识到它的魅力”。团里的成员是清一色的年轻人,如何让他们先爱上这种传统文化,是周才最初的难题。为了破题,他将对卓果进行了一些创新。曲调有变化,动作也有些改动。卓果舞姿大气豪放,对体力要求很高,更适合男性参与其中,经过调整,女性也可以学习、表演。

  今年29岁的扎西才旦来自扎陵湖乡,是2013年艺术团成立后的第一批成员。他的父亲俄尖是卓果最早的爱好者之一,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他从小便与卓果结缘,旋律、舞步都已烂熟于心,但相比父辈行云流水般的表演,他始终觉得自己欠些火候。

  有这种困扰的不仅仅是扎西才旦一人。叶达是艺术团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对于这种民族文化,她从骨子里带着一种崇拜,可即便舞蹈功底再扎实,跳起来时也总觉得少点东西。

  四

  眼看人生即将步入第70个年头,多贡觉得自己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即便如此,望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时,多贡眼中难掩得意,但这种自豪感很快便被另外一种情绪所取代。这些年,虽然未能重新回到舞台,但比谁都关注卓果发展的多贡知道,对于更多年轻人来说,这种传统文化,还是缺乏一些吸引力。

  多贡所害怕的正是周才所担心的。除了缺乏市场,周才更担心在传承的过程中丢了“魂”。

  “如果没有灵魂的话,这个舞蹈是没有生命力的。但现在,虽然我们的演员都会跳卓果,动作也很专业,可总觉得差点什么,就是没有那种‘范儿’。”看着父亲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周才突然意识到两代人之间的不同,这种微妙的差距让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形容。他渐渐明白,对于卓果而言,表演者专业与否并不影响卓果的表演效果,接受过专业训练有时并不是一个有利条件。相较于专业,这个传统舞蹈更需要一些原汁原味的东西,这种东西,在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里,在父亲身上流淌的血液里,甚至在父亲回眸的那个眼神里。这种东西,拿不走,也学不来。

  “万变不离其宗,任何创新必须以传承作为根基。”但周才知道,想要传承好卓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责编:刘沛然、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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